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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大昌先生出生于中医世家,家中藏书万卷,上起轩岐仲景,下至宋清,诸家医籍无所不有。先生自幼天资敏悟,好学深思,家藏诸书无不遍览。尤其对《伤寒论》、《金匮要略》、《辅行诀五脏用药法要》等古经方背诵纯熟,运用自如。先生临床四十余年,应用仲景、弘景之方,得心应手,疗效卓著。对疑难杂症,如再障、乳腺癌、胃脘痈、颈椎病、骨质增生症及妇科杂症,疗效更为奇特,方圆百里享有盛誉。
生平介绍:
张大昌,字唯静,1926年农历7月19日生于武昌,1935年返原籍河北威县邵梁庄,当时家境甚是窘迫,其情读先生所撰《宪妹事略》(张氏家藏稿)可见一斑,文中曰:“妹名效宪,堂上晚出女也。余两姊,下则妹,妹生于己巳之六月十六日,故乳名阿六。……四岁家君见背,哀号如成人,余家世业儒,无大户计,仅祖茔数亩,饮啜之费,赖家君月俸以给,及遭此挫,何堪设言。时慈萱四十余,长姊二十余,次姊十二,余九岁,妹乳齿未替之六龄弱女耳。此寡妇孤儿之家庭,其艰其苦,至今思之,涓然泣下。民国二十四年,售别居,返迁故里,赖表叔某氏操维,冬日家少柴,余携六妹背荆篓拾枯脱供灶炊,常涉六、七里外,其勤劳忘疲,更胜于吾,或劝其少憩,则曰多拾些聊免慈母愁耳”。
尽管大昌先生早年家境不济,但学业并未荒废。其母姊披星戴月,含辛茹苦,仗纺织以供学资,送他到邻村前小辛小学学习。其家本书香门第,不乏旧藏墨香,母、姊又皆文化有素,课余家教,旦薰暮染,助长着他学有所成。更值得庆幸的是,曾与孙中山、章太炎一起在日本演讲反清主张,后被梁潄名推荐在燕京大学主讲哲学,梁启超称之为“大河以北,善读书者,唯君一人”的尚渭南先生,原系其祖父偓南之执友,时隐居居士林而常居故里,念世交之情仍与张家甚密。尚渭南先生爱他天资聪慧,乃悉心教他习《金刚经》字帖,并讲解其中哲理。受尚氏启蒙,是张大昌先生后来笃信佛教和哲学素养深厚的重要原因,同时也是他爱好书法的开端,后来张大昌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,楷、篆、行、草、隶无所不能,尤长于行草。其字有泼辣开放,刚柔相济,舒展流畅的特点。
“七七”事变后,日寇长驱中原,为救国计,张大昌参加了本县抗日救国青年先锋队,在儿童部任干事。之后曾在滏东中学学习,又曾受训于抗日学院美术组,攻习木版画,并随古元先生习漫画。此时其大姊夫张泊生(1907—1986年)在抗日政府工作,因其曾毕业于国立美术大学,绘画造诣尤深,在美术方面颇得其指点。后来他对绘画艺术的爱好,与其早年所受教育有关。他长于山水画,其画秀丽俊美,格调清雅,布局有序,意境深远,颇具大家风范。平素作画赠友,深得善画者好评。笔者随其诊病之余,请为作晴竹一幅,谈笑之间,挥笔而就,惊叹其绘画艺技之精熟。
1941年2月,遭日伪间谍暗算,与其大姊夫张泊生同时被捕,贿赂当事而获释。同年,由本村王桃雨转荐,于平乡县冯马村兴固寺泰居。该寺中藏有《龙藏经》一部,尽得披阅,禅理由是豁然通彻,乃皈依为园戒居士。同时,寺中有一女尼,法名静月,为防身计,练就一身武功绝技,见他聪明颖悟,乃将其武艺悉尽传之。大昌先生之武术长于少林拳法,旁通太极,功底坚实,理论精深而具创见,但从不恃强凌弱,寻事生非。中年时期,已有本县马洪杰等人登门学艺。近年有友赠与笔者先师遗作武术图谱残页数张,笔者仍珍密保存。1979年冬某日晚,笔者随师为其亲戚张海峰(原县油棉厂书记)诊病于县城西街酱园,时有先师故交孙其昌先生在座。孙先生早年毕业于天津警官学校,30年代曾任安徽蚌埠市公安局局长。在任时曾孤身生擒武功高强之匪首,匪首受其威摄,并感其大义,乃相约永不犯孙氏辖区,一时传为武林美谈。孙氏武术精湛,且多创意,晚年曾任县体委武术教练,是时正在创作孙氏太极拳谱。二人杯酌之间,谈及武理而有所相去,乃相互切磋。只见二人隔桌对面而未离座,边谈论,边动作,动作极慢,约两分钟后,孙氏颊部被大昌先生击中,孙氏大为叹服。
1943年,当地遭受干旱、蝗虫之灾,继之又霍乱流行,土地荒芜,新坟遍野,饥病交加,民不聊生。其大姊张效昭,丈夫在外地工作,为生活方便计,遂迁居南镇村与其合居。
先师父祖均系高级兽医,而医人之术亦甚精湛。其祖父张偓南先生与上海陆士谔(1878-1944)过往甚密,偓南公在中医学术上亦曾与之互相切磋。陆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,曾与废止中医派核心人物余云岫反复辨难,是维护中医派的中坚,是当时中西医论争战场中医方面的骁将之一。解放后陆氏之女与尚与先师颇多鱼雁往来,曾寄中医书于先师,世交之谊不泯。先师祖母张氏与曾纪芬(曾国藩之五女)因皆笃信佛学而颇有交往。曾纪芬颇通医道,所承乃孟河马培之之学。其子聂云苔,当年在上海用三黄汤治疗肠伤寒,效卓著而名噪一时,可见曾氏家传医学底蕴之富。受曾氏之熏陶,大昌祖母亦颇通医术。曾氏所传治癌方,再传张家,先师得之,曾用于原威县公安局副局长吴成学,所患为晚期食道癌,笔者目睹疗效之奇,近年亦试而用之,甚为得手。此外,张大昌先生之外祖公(其母亲的舅父)刘芷田,系道光、咸丰年间御医,因忤及宦官,而谪归旧里。晚年曾有《药性四言韵语》等数种医著,其后人又无习医者,遗书亦尽为先师所得。特别是其祖传敦煌古籍《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》乃一部独具学术特色的珍贵文物,在青年先锋队工作之前,即谨遵庭训,咏记纯熟,背诵如流。另因先师早年丧父,家务由其姑表叔张苔先生操持,而张苔先生乃一方之良医,擅长经方的使用,为先师之医学启蒙而尽得其传。张大昌学医之始,即是张苔为其逐句讲解《伤寒来苏集》。在那饥荒年代,先师亲睹张苔济世活人,深受乡亲崇爱,更激起了他的学医兴趣。诸多方面的有利条件,是他后来以医为业,颇有建树的重要原因。
1948年2月,张大昌在巨鹿县西柏舍村悬壶开业以维持生计,因屡愈奇疾危难之证,且医德高尚,平易近人,在广宗、平乡、巨鹿一带,颇为人知。当年,其胞妹张宪,患肺病辞职(原在邯郸第二完小任教)返里,数月而逝。时其家萱在堂,为解母之悲寂,次年春返南镇村行医。
解放初,其二姊张效华(又名张茜),随其夫进京,在七级部工作。姊丈姚克佑(姚依林的异母兄弟),曾任空军某部参谋长、司令员等职。张大昌先生经常进京探亲,客居姚家,使他有缘结识了一些贤达宿士,如佛教协会赵朴初、释正果、十世班禅等,进一步受到佛教思想的教育和熏陶。与广宗杜廉、河南刘继鬯一起请原佛协副会长正果法师为授三皈五戒。之后对佛理的研究亦日益精深。晚年,有广宗周连淼、天津魏跃东等从其学禅。
张大昌先生受家庭文化的熏陶,尚精于律吕之学,管、笙、琴、笛、锣、鼓、弦、箫无一不通,对中国传统音乐,尤有兴趣,且喜爱戏剧。在北京探亲时,曾得京剧名旦荀慧生先生亲自指点。他长于青衣、武旦。青年时期,乡里多有村团票友,合演一些传统剧目,张先生经常粉墨登场,尽管他体形肥胖,有损青衣、武旦扮相,但其音韵甜美,身法手眼,却无令人挑剔之处。因具武术功底,在传统剧目《霸王别姬》中饰虞姬,更是经常赢得满堂喝彩。
1958年,张大昌先生在医刊发表论文(题目及在何刊发表失考),引起了有关专家的关注,曾寄信予以褒奖。1959年,应老友郑润身之邀请,两次到广宗县医院讲授《伤寒论》,其精辟的演讲,无不折服,至今谈起,仍满口赞扬。他运用经方纯熟,用药的精、简、廉、便、效,赢得了广大群众良好的口碑,被人誉为“济世才子”、“活人菩萨”而医名鹊起,名震一方。1962年,被原河北省中医研究院聘为通讯研究员。
1964年春,本县南里村谢尚豪邀张大昌与其母诊病,其表兄衣敏丰因自幼多病亦求为诊治(敏丰因父早年被日寇杀害,其母及弟等均寄居谢家多年)。诊毕,密告尚豪:“病难治,寿命不长。”谢问:“尚能活几年?”答:“28岁时若能免一死,31岁时必有不测。”谢恐姑母忧伤,但告知敏丰之弟敏琴,敏琴亦秘而不宣,疑信掺半。1966年,其全家迁返故里固献村。余初任本村半农半医,与敏丰近邻,知其病贫血,脾大,其姨表兄张岫波系县医院内科医生,亦多方予以治疗,并曾建议脾切除。因尚能坚持教学(敏丰系初中教员)及家务劳动,并有经济困难而未行手术。1969年秋,因腹部用力,突发脾破裂,急入县医院治疗,由麻庆纯医生主刀予脾切除,术后情况良好,但于术后第五天未时暴亡。事后敏琴与笔者谈其多年前张大昌预言,惊叹不已。云其兄系1939年12月30日辰时生人,卒时为1969年9月18日未时(上述均系农历日期),正是31虚岁。至今事已过多年,笔者惟恐有所失实,乃在撰此文之前又重新询问事之原由,其弟敏琴尚健在,谓确实勿疑。此案确具传奇色彩,似是天方夜谭,但是,参以书载古代有扁鹊望齐侯之色而论其病,张仲景为侍中大夫王仲宣诊病案,皆与此案类同,不可以一隅之见,遽为怪诞,以识少而怪高明。
漫长的医疗实践和不懈的医学理论研究,使张大昌先生对其家传珍籍《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》的重视程度与年俱增,对其文献价值和学术价值的认识亦日益增强。特别是感到当今医家之处方,“一方用药多致数十味,药量辄重八、九两,性能主次不分,炮制多属奇离”,“制寸椎之束而残匹帛,为杯水之饮而举鼎釜”(上二句均引自张大昌《处方正范•自序》笔者手抄稿)之时弊,非弘扬《辅行诀》之经方用药法则不能纠之,从而萌生了将《辅行诀》献给国家,以利后学,以便推广,挽救时弊的志愿。1965年,他首次把《辅行诀》寄送中研,但时不从心,“史无前例”的文革风暴亦随之而至,献书之阻,过于卞和献璞,藏书之难,超出二酉藏经。其间传世珍籍被毁,罹无妄之灾。先生也因系知识分子,而成为“臭老九”,受所谓“国民党案”牵连而加予莫须有之罪被关押,种种苦楚,不言而喻,其悲、其愤、其伤、其痛可想而知。可贵的是,先生虽身处逆境,却不忘中医学术之研究,不忘为民除病之事业,仍是矢志不逾。及至文革甫过,于1974年,再次将《辅行诀》寄送中研,最终完成了献书夙愿,此间情况,多次已刊有关《辅行诀》的书籍,及笔者《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隐显考》中有详述,不赘言。先生对《辅行诀》所费心血,可谓之无以伦比,其对祖国医学之关心和热爱,由此可见,其济世忘私之德行,将永垂不朽。
1979年,国家征考名老中医,张大昌先生榜上有名,执教于县办卫校,次年调邢台地区医学经训班授课一年,后返本县章台医院工作。
张大昌先生有丰富有历史和文学知识,言谈常引历史典故以喻事理,对古今远近名人佚事,风情习俗,莫不了如指掌。精通古典文学,用笔简炼、生动、活泼,读其悼念胞妹《宪妹事略》一文,颇感有李密《陈情表》之韵味。所作诗句,婉约清新,意境悠长,富含哲理,惜亡佚过多。笔者记有其晚年之作一首,其诗云:因果何尝欠分明/阳春到处百草生/水月相依光潋滟/风云往还气峥嵘/日历岂关人老少/晨钟无妨世沉升/一曲未歇心先醉/前事撩乱尽盲懵。可窥其诗风之一斑。他对民间俗谚俚语甚有研究,私淑《诗经》搜集民间诗歌之意,辑有五言、七言俚语各一册。此外,由于学佛的需要,他还长于藏文,笔者曾见其手抄藏文佛经一卷,笔者虽不能识读一字,但就其字迹之流畅秀雅,足可征其藏文功底之深厚。
张大昌先生在50年代末与本县张小河村张恕芝结婚,生一男二女。男名函,国家职员,长于绘画、音乐,所作山水画,颇具父风;长女名宣,次女名晔,均执鞭从教。自60年代初,从其学医者渐增,威县有刘德兴、衣之镖、丁勤喜、赵俊欣等,广宗有范志良、吉建华、陈志欣、王云亭、牛西岭、姜宗瑞、王子旭等。邱县、巨鹿、新河、冀县等地均有前来就学者。他教授生徒,浅入深出,因人施教,结合临床,善于启发,不拘书本,常一语中的,令人茅塞顿开,霍然领悟,为培养中医人才,费尽心血。及至晚年,仍致力于《辅行诀》之研究。先后撰有《医哲心法》、《三十六脉略述》、《辅行诀释义》、《处方正范》及医话多篇,后由笔者及刘德兴等编辑的《经法述义》收载、整理了其大部分内容,由威县中医学会印刷成册,发至全县农村医生,为中医事业做出了贡献。
1987年,张大昌先生年逾花甲,麦收之季突发胃穿孔,急作胃切除术。时众师兄轮替服侍榻下,病愈后于南镇村休养,求诊者仍络驿不绝,诊余或读医书,或撰医文,或与众师兄欢聚论医,或讲佛学于居士,或与来客高谈阔论,或与儿女子孙共享天伦,生活虽较平淡,却不乏清雅,自有闲云逸鹤之比。90年代初,不慎摔伤,致右骰骨颈骨折,继之高血压、脑梗塞、冠心病等接踵而来,终因长期卧床,肺部感染,于1995年农历10月7日上午10时37分,卒于南镇村,享年69岁。葬于邵梁庄村西祖茔。安葬途中所经村庄,乡亲群集共祭再之又再,老幼悲凄之情溢于声容,至今忆起,犹历历在目。
张大昌先生聪慧颖悟,勤奋好学,治学谨严,多才多艺。在文化领域的诸多方面,均有超人的造诣,堪称旷世奇才。然而终身淡泊名利,随遇而安,践行“人不知而不愠”之君子信条,实是难能可贵。其人身材中等,体形敦厚,面色紫赯,方口虎目,鼻若悬胆,眉须皆白,发如银丝,神情炯炯,俨如商山一皓,所具美德,与世间某些不学无术,争名夺势,敛财唯是之徒,判若天渊。然阳春白雪,曲高和寡;才高俗人讥,行僻世人嗤,庸俗者或对其间有微词,亦人之常情而在所难免。以德为鉴,自然是非分明,无须绕舌絮语以辨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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